第十八章 命门
计划开始的第三天。校庆正式开始的倒数第二天。
数学课后，一声熟悉的呼唤将我定在原地。“布谷！”
我无奈地捏了捏额头，不用看就知道，是韩咲。下一秒，一记肘击命中我的腰部。“哦——”虽说不疼，但突如其来的袭击还是让我惊呼出声。“腰不行啊，布谷，最近没少练习传统手艺吧。”“去你的！”我翻了个白眼，心中却有些发慌，不会吧，不会我年纪轻轻就已经…不要啊，我还…我还没有过…想着想着，悲从中来，不禁声泪俱下，感慨万千，咳咳。
“布谷，去体育馆吗？听说有不少人在那边排练呢。”
“蛤？我记得你没参加校庆的相关工作吧，怎么想起去那边了？”
“谁说去那边是为了工作了嘛。哎呀，就跟我去就行了，哪那么多废话？”说罢，都不给我还口的机会，就生拉硬拽起来。
“哎，停停停，你先告诉我，你要去哪个组看啊。”必须先问清楚，万一去了钟不驯在的组，影响了计划可就糟糕了。
“唔…我记得那个组的节目叫《没有血腥的暴力》，是一个探讨网络暴力的小品…”韩咲的眼神像是在躲避着什么，飘向一遍，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心里在盘算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不过既然不是潘逸杰组的话，那就一同去好了，说不定还能从侧面观察计划进程…嗯，就这么决定了。
走进体育馆，先看向钟不驯他们排练的分区，果然，潘逸杰正在热情地和演员们交流着什么，旁边的谢涛则不时补充几句，导演点着头，而钟不驯正在歪着头喝水。还好那里离大门比较远。我跟随着韩笑的步伐，向前进发。一边走着，一片向那边偷瞄着观察状况，正当我向前缓缓前行时，突然，韩咲一把将我拽住。“停停停！”我被扯得差点坐在地上，好家伙，这小子瘦小得像头山羊，力气却大得像头水牛。
“怎么了？”我看向韩咲，只见他正眯着眼睛，神情和《我在故宫修文物》里面老师傅考察文物的表情一般，眼眯成一条缝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。韩师傅，辛苦了哟…我顺着他目光生出的藤蔓攀爬，搜寻着他的目标，终于，视线锁定了在一个娇小的身影上，我轻声嘀咕道：“辛婕学姐…？”
这一下可好，我像是在韩咲耳朵边点了一吨TNT似的，只见他一个高蹿了起来，一把捂住我的嘴。“小声点！”“乌鲁乌鲁乌鲁…”“啥？”
我使劲薅开他的手，“我已经很小声了好吗？倒是你——”“嘘！”说着，韩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，可目光却依然凝固在远处的学姐身上。专心致志地样子，就像一个糖尿病病人，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无法吃到的糖果。我叹了口气，转身去往别的组，任由他在原地望眼欲穿。
正当我向前迈了几步，突然，一阵高声的交谈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。这熟悉的声音…是潘逸杰！我回头看去，正撞见潘逸杰和辛婕学姐讨论着什么。不不，与其说是讨论，更像是老师在给课代表布置自习任务。潘逸杰对着空气比划着什么，辛婕则低着头，认真把对方布置的事项记在本子上。
我退到角落，直到他们谈话结束，潘逸杰离开。我才缓步上前。不行，不能找辛婕学姐直接问，因为那次的事，她现在大概正怨恨我呢吧…正想着，身边的韩咲拍了拍我：“布谷，想什么呢？”“呼，没事，对了，刚刚那个过来的男生，你认识他吗？”我尝试性地询问道。“认识啊，那不是潘组长嘛，这个表演小组的组长啊。”我心中一怔，怎么会…潘逸杰怎么会是这个组的组长？
“诶，这不是学弟吗？”
我猛地抬头，辛婕学姐正眯着眼打量着我。依然是精致的打扮，齐膝短裙，设计别致的女士西装外套，蓬松的卷发别在脑后。唔，怪不得韩咲会…喂喂，你小子在干啥啊，只见韩咲像是触了电一般，一只手抽搐着，一只手一会抬起一会放下，简直就是一尊坏了的招财猫。
“唔…学姐好。”我低声打了声招呼。看得出来，学姐对我的态度可称不上欢迎。那皱着眉审视我的样子像是在审讯某个老奸巨猾的犯人。缓缓向我们走来，直到距离我不足一米。她双手环抱，噘着嘴，轻声道：
“怎么，是来为上次的事道歉的？”
“蛤？道歉？怎么可…”还没说完，学姐用鄙夷的眼光瞄着我，我只得把话收了回去。
“额…那次的事，对不起，是我说话太冲了…”
“哼，说吧，来干什么？”
我偷偷抬起头，见学姐脸上愠色已经褪去，急忙趁机发问：“那个，学姐，潘逸杰学长是你们组的组长吗？”
“啊…哦，你说那位学长吗？嗯，是啊。不过一开始的组长其实是李珂，不过由于安排时忘记了他是总负责人之一，所以只能临时换人，当时也是潘学长主动请缨，所以现在的组长就是他啦。”
“可我看，他好像一直在别的组…”
“嗯…从时间分配来看似乎是，但毕竟人家本来就有自己的组嘛。不过别看他这样，其实他也很关心这个组的呀，经常过来给我们提供意见，我们任务进行的这么顺利多亏了他呢。”
能看得出来，辛婕学姐很尊敬潘逸杰。刚刚的话也一直在为他解释。果然，潘逸杰无论在哪里，都是让人崇敬的好上级，好同伴脑海里闪回了杜朗学长和我说的那句话——潘逸杰，是个非常不简单的人。
“谢谢学姐。”
“唔…谢倒是不用谢，不过以后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和沁芳说话，我可饶不了你哦！要不是她现在每天心情以前好多了，我肯定要找你算账呢…”
“学姐，沁芳学姐她…？”
“啊，虽然当时觉得很恼火，不过现在看来，的确多亏了你们。至少，她更愿意和我们分享自己的事情了，而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…而且那次之后，那些女生知道沁芳是因为喜欢小动物才一直隐瞒之后，对她的态度也好多了，毕竟女生都喜欢小动物嘛~所以，”她笑了笑，“谢谢你啦，混蛋学弟~”
“唔……真是别致的感谢呢…”我无奈地笑了笑，也许是歪打正着吧，不过至少，解开了一道绳结。
“学姐再见啦。”
“嗯，再见~啊！对了，记得替我谢谢小驯同学！她可比你们这些臭男生靠谱多了。”学姐吐了吐舌头，做了个鬼脸。
“唔…虽然不太中听，但却没办法否认呢。”
“那是自然，要珍惜这么好的女孩子哦！”眼神中，满是顽皮的笑意。
“唔……那个…学姐的话，我会传达到的。”
“交给你啦！”
“嗯。”我点点头，趁脸颊还没有完全涨红，我急忙趁机道别。
带上已经基本石化的韩咲，二人快步走出体育馆。
“布谷。”出了门，身边响起韩咲低沉的叹息。
“嗯？”
“你你你你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和辛婕学姐这么熟啊！”韩咲一把抓住我剧烈地摇晃起来。我的头在空中做着简谐运动，来回摇摆着。
“停停停！”
“混蛋布谷，竟然背着我和学姐…！啊啊啊！”
“停！”我一把抓住他，突然，脑海里，一条计划浮现出来。“这样，你帮我个忙，我下次就介绍辛婕学姐给你认识，嗯？”
“真的？”
“也不问问什么忙？”
“赴汤蹈火，在所不辞。”
我没憋住笑，拍了拍他的后背，并肩向前走去。
傍晚吃过饭，坐在教室里。窗外的虫鸣让人内心烦躁，路灯忽闪忽闪地，让人头晕目眩。我拿出手机打开了学在文光，点开了论坛区。果然不出意料，十句话里总有一句话离不开萧飒的事件，其中不乏言辞污秽者，还有用“不讲武德”之类的梗百般嘲讽的。总之，这次事件俨然衍生成了众人的“瓜田”。我看了几眼，再也忍受不了扑面而来的浊气，便关掉了软件，随手把手机扔在桌边。
是啊，人们是不会放过这次事件的。
这个社会即是如此，也许你会感叹，什么啊，这帮人闲的没事干吗，非要聚在这里讨论别人的谣言？恭喜你，答对了。什么后浪，什么祖国的希望。有几个人敢拍着自己的胸扑说自己的人生真正过得有意义而充实呢？也许蚁群可以完成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壮举，但始终改变不了它们的个体是微小而无力的蝼蚁这样的现实。大多数人只是漂流在这壮大的人潮中，做着一成不变的习题，刷着一成不变的短视频，讨论着一成不变的谣言八卦。要问为何？因为生物的本能告诉他们，这是最安全，最“舒适”的生活法则——那便是隐藏在人群当中。是啊，我也是，只不过是磅礴大江里一颗毫无特别之处的，由氢氧原子构成的水分子罢了。
你说他们愚蠢至极？不不，我这样毫无特点的水分子都能想到这种地步，他们怎么会不明白呢？明白却告诉自己不明白，面对看不到的皇帝新衣却拍手叫好，这才是高等动物。不去思考真相，不去质疑或否定群体，而是顺着那股名为“大众”的狂热的力量一起纵情麻痹的灵魂。这才是轻松、安全的生存之道。
更重要的是，人们只会选择相信他们想去相信的，而“群体”的“引导者”们则精通人们的喜好。他们把驴最爱的胡萝卜挂在它的脑袋前，让它们为自己拉动硕大的舆论磨坊。无论是谁，只要进了这缓缓转动着的舆论之磨，便会被无情地碾碎。
怅然间，我想到了心学社，想到了知行合一。
隐隐约约，我似乎明白了第一任社长的些许用意。
这时，桌子上的手机“呜呜”的震动起来。我急忙点开，是钟不驯！内心，一团小小的火苗燃了起来。
“喂，”我走到教室外面，轻声道。“找到了吗？”
“只找到了‘素材’，潘逸杰太谨慎了。”
“嗯，我在312等你。”
不一会，钟不驯推门而入。开门见山，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插上耳机，示意我戴上。只见她点了几下，一段录音便开始了播放。
“今天排练的很不错啊小钟同学，有进步了不少呢。”
“过奖了，学长。”与往常冷淡的声音有所不同，录音里钟不驯的声音显得平静随和。
“校庆后的聚餐，记得要去啊！”
“嗯。对了，学长？”
“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聚餐的话，是你安排的吗，学长？”
“嗯，是我。可是特意给两位演员准备的哦！”
“你太客气了，学长…”
“哈哈，哪有啦。”笑声中，隐隐透着一丝得意。
“学长。”钟不驯的声音十分随意。
“嗯？有什么事吗小钟同学。”
“昨天有人和我说，他就是视镜时被顶替下去的人。”语气那么轻和，仿佛在讨论日常天气这种在普通不过的问题。
“骗人的啦，这种话小钟同学你也——”话语陡然僵住，尽管只是录音，还是寂静地让人发抖。
“哦…是吗？”听得出来，声音有些疑惑，“可是学长，我连那人的名字都没说…学长怎么知道是假的？”
“嗯……”声音颤抖着，他，在压抑自己的恐惧，“嘛……这个…很多嘛…很多人，这时候都会出来凑热闹的吧。”好不容易克制住了颤抖，但还是说得断断续续。
“嗯，也是呢。可为什么，萧飒会做出那种事呢？”
“也许…是因为嫉妒吧。”
录音戛然而止。而我的脑海中，一道精密的公式，已经随着录音的结束，验算出了结果。
“可以吗？”钟不驯皱着眉看着我。
“嗯，够用了。”
破绽，已经显露无疑。
计划，奏效了。潘逸杰在钟不驯的试探下，还是露出了马脚。
作为一个表演小组的负责人，听说找到了先前被顶替的人，应该十分关心才对吧。哪怕不能让对方回归表演，也理应去说一句抱歉。但潘逸杰不经思考和问询便毫不犹豫地给予了否定。而且，再加上之后那张皇失措的语气，无不说明着他幕后黑手的身份。结合之前的证据，可以下最后一步棋了。
“还有什么需要的吗？”
“啊，交给我吧。”说罢，我冲他笑了笑，她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。“走吧？”“嗯。”背起书包，二人一起走出教室。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，没有计划，没有潘逸杰，没有校庆。
并排走着，虫鸣不再纷扰烦躁，而是流淌出一条节奏的小河，顺着清凉的月光在石子路上悄然生长。我们都没有说话，却丝毫不觉得尴尬。不知怎么的，我注意到钟不驯的步子有些一跳一跳的，手有规律地拍打着大腿。我歪过头去悄声笑起来，我知道她在干什么，一定是在脑海里奏响了什么乐曲，而随着它的拍子飘然前行吧。我快步走上前，拿出手机扫自动贩卖机的码。“喝什么？”我问道。“酸奶。”她倒是毫不犹豫。
我买了一瓶矿泉水和钟不驯要的酸奶。正要递给她，只见她看了一眼我手中的饮料，便低头翻着自己的包，不一会，便掏出了什么。“拿着。”我只好伸出手接住，一边把酸奶给她。拿来一看，是一张五元的纸币。我翻了个白眼。
“大小姐，你是上个世纪的人吗？且不说为什么现在还有人用纸币，不至于喝瓶酸奶都要算清帐吧。”
“是吗？给你这种人留下把柄，日后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吧。我可不想歉这种人的人情。”
“唔，那下次你请我好啦，我这个人比较宽容，别人请我我也不会在意。”
“不愧是你呢，笨蛋猩猩同学。”
“居然说我是星星，我有那么闪亮耀眼吗？真是受宠若惊呢啊哈。”有一句没一句的，两个人聊着聊着，不知不觉间，已然到了女生宿舍楼下。
我这才站住，有机会好好看一眼钟不驯。
齐肩黑发在风中起舞，露出出小巧的耳朵，路灯下，可以看清凉风中微微透红的耳垂。她双手交叉着，低着头。我犹豫了一会，还是问出了想了很久的问题。
“接近潘逸杰并且欺骗他，会让你不舒服吗？”
“没有啦…”
“也是呢，毕竟是伤害萧飒的人。呼，那我就放心了...”
“不是的...不是因为他伤害了萧飒，我才......”声音微小得让人难以听清。
“嗯？”
钟不驯颔首低眉，往日坚定的视线在朦胧的月光里失却了焦点。朱唇微启，却欲言又止。
“如果……如果我，根本我就不知道何为愧疚呢……”
“不知道……什么…意思？”我困惑不解。
“没事，早点回去吧。”她摇摇头，冲我笑了笑。可那抹微笑……并不是嘲笑我时那种自信满满的微笑，而是…对了，是那天在校外商场相遇，回校的路上她的笑容，那宛如被囚禁了双翼之鸟的，寂寥的微笑。
“啊啊，也是，你也快回宿舍吧。”慌乱之中，我已经顾不上深究了。也许只是我的多疑而已。
“嗯，那再见。”
“喂，那…那个…”
“哪个？”
“钟不驯同学，这几天，辛苦你了！”鬼使神差地，我鞠了一躬。
果不其然，头顶传来了钟不驯的偷笑声。我急忙抬起头，尴尬地看着别处。
“不客气，猩猩同学。”凉风送来了她的回答，我别着头不去看她，“再见。”“嗯，再见。”直到脚步声远去，我才正过目光。
啊啊啊啊啊，商步谷，你鞠什么躬啊，好羞耻啊啊啊啊啊啊！
月夜，传来了狼人的悲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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